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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辜马戏团】你的名字·续

  • 作家相片: 饭桶
    饭桶
  • 2022年10月21日
  • 讀畢需時 15 分鐘

这是全员幸存,且关系没有破裂的If后日谈

时间大约是模组后的两年

涉及npc秘密和剧透

如果可以的话,请往下看


***



自打半个月前收到桑格娅克从欧罗巴寄来的返程信,关于那对西行者的消息就伴随着来往行商的旅队,接连不断从远方的城镇传来。现在镇子上的孩子早已忘了城郊马戏团有过一位冲动莽撞的小驯兽师,他们从途径的商队口中听来桑格娅克和她师傅的故事,再添油加醋地讲给自己的小伙伴听。


等那些光着脚丫的儿童跑到马戏团传信,以换来一次抚摸兔子和猴子的机会时,故事里的桑格娅克时而是欧洲某个国家的公主,因为丑陋而在出嫁当天被丈夫驱逐;要不她就是同男人一样高大健壮的女骑士,徒手就能勒死一头牛;甚至有的故事说她长了三只眼睛两张嘴,一张嘴里能吐出火,另一张嘴里则无法说出谎言,以此风靡了全欧洲……这些故事里的桑除了叫做“小石子”以外,和桑格娅克全然没有关系。


三天前塞纳开始腌制蜜饯,一瓶瓶浸泡在蜂蜜和白糖里的杏子李子整整齐齐地摆放在厨房架子高处,通风的门帘旁挂着一筛晒得半干的葡萄。让从道具帐篷堆积如山的杂物和道具中,好容易翻出属于桑的睡垫和毛毯,随手一弹,厚厚的灰尘洋洋洒洒地飘在空中,半天都没人能在进这个帐篷。他眯着眼,被灰尘激得涕泪横流,还是在太阳很好的白天清理了陈旧的毛毯,重新铺回达兰的帐篷里。


连位置都和两年前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换了一块新布当作间隔的帘子——虽然达兰百分之百确定,他不会再和桑睡同一个帐篷。


不过或许她师傅还是得住在这边,桑要是和塞纳挤一挤的话,就不需要额外再添置毯被。


除非桑真的和小孩说的那样,变成了女巨人。达兰在脑海中试图想象那个画面,但无论怎么想,在他印象里桑都只是小女孩的模样——虽然她那时候的气焰比巨人还嚣张。达兰的生活没有怎么因为桑格娅克要回来的消息而该改变,他的每一天都被表演和杂务占得满满当当。空下来的时候,他偶尔望着生活帐篷的方向发呆,无论其中是否有灯火亮着。有时就是刚排练完回来,走在路上一半的时候,达兰便停住不动了:那帐篷里昏暗无光时,他想着今天塞纳会去哪里买东西,自己什么时候应该换好衣服,在半路上接她一程;帐篷里亮着光时,他就试图透过厚厚的油毡布,捕捉到片刻塞纳的身影;帘门紧闭时,他又想帐子里的毛毯是不是很久没有修整过了,睡久了的床垫还软和吗——通常想到这里,他就要狠狠掐一下自己的胳膊,以防自己接下去想到不该想的事情。


当其他人焦急地等着桑格娅克回来时,时间在达兰这里流逝得飞快,眨眼间就是桑格娅克回来的日子。已经准备了足够过一整个开斋节的大餐,到了这天早上,塞纳又敦促达兰再去镇子上买些新炒的坚果零食回来。他们一定在某条岔路旁擦肩而过,因为达兰回来时,马戏团门口系着两匹悠哉悠哉啃着地皮的骆驼。


他这才有“桑格娅克真的回来了”的实感,急匆匆冲进自己的帐篷里——帐子里空荡荡的,可门口胡乱放着几个陌生的包裹,从散开的一角里掉出一条金光灿灿的细项链。达兰又忙慌冲进生活帐篷,塞纳在那里,让也在,两个人都是神游似的愣着。让手上还举着半杯酒,就这样停在半空中,既不送进肚肠,也不放在桌上。


“小桑回来了?”


达兰一把拍在让的背上,像是把老旧的机关拍松了——让总算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可脸上依然带着一种莫名的恍惚:“回来了……两年不见,我们团里的小霸王出落成美女了……”


这话听得达兰毛骨悚然,背后一阵发凉:“你说什么呢,桑听到一准要骂你了。”


谁知道塞纳竟然附和着让,点了点头:“小桑…是真的变得很漂亮了。”


她一说话,达兰就没了脾气:“怎么连你也……她跑哪儿去了?”


“往团长的帐篷去了……啊,我得准备午饭了。”塞纳像是如梦初醒般摇了摇头,倒出小半袋面粉加水揉了起来。趁达兰走之前,她又多叮嘱了一句:“你见到小桑可别欺负她啊!”


达兰满嘴答应,心里想的却是她不欺负我就不错了,又调转步头去了团长帐篷。还没进门就看到费达表情严肃地坐在桌前,盯着台子上的一个大木盒。


“小桑呢?”


“刚走……你别急着走,帮我出出主意。”费达把大木盒转了个面,对着达兰打开盒盖——里面可真是金灿灿的一片!钱币满满当当地堆在盒子里,虽然夹杂着几个银币铜币,不过大部分都是成色很好的金币。


费达见达兰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缓缓解释道:“…这是小桑给我的礼物,说是觉得我缺这个。”

他说到这里,语气里竟然有了三分悲凉:“我真的……看上去有那么……”


达兰毅然决然地接话:“有。”

兄弟俩隔着一盒子的钱相顾无言了片刻,费达又问:“我能……收的吧?”


“……收吧。”


“真的可以吧……”


“…………你多买点好吃的好玩的回来给她,应该就可以吧…”


达兰急匆匆地过来,又惴惴不安地走了。他找遍整个马戏团都没看到桑格娅克,更别说是她那个更加神出鬼没的师傅,只好先去入口处把那两头骆驼牵进来——就在他握住骆驼的缰绳,属于牲畜的草腥味充斥着他的鼻腔时,达兰突然想到桑格娅克唯一可能在的地方!

他匆匆把骆驼拴在动物房外——屋子的门半掩着,果然是来过人的样子。达兰三步并两步推开门,“小桑”的“小”字还没发出半个音节,就全部被他憋了回去。


——狮子被放出来了,厌烦地拍打着尾巴。


——有个人掰开了狮子的嘴,半个脑袋都在它的血盆大口里!


这种心肌梗塞的感觉实在太过熟悉,以至于达兰经验丰富地把尖叫闷死在心里,然后镇定地、自然地、轻轻地开口:“……桑?”

那个人一下把脑袋从狮子的嘴里拔了出来,狮子不满地追着她的头空咬了一口,被那个人一巴掌拍在鼻子上。达兰看清这个人的模样,不禁又问了一遍刚才的问题:“……桑……桑?”这一次的语气比上一次还要不确定;他也终于明白让和塞纳为什么会久久缓不过神来。


……这个穿着漂亮裙子的长发姑娘是谁啊???


穿着漂亮裙子的长发姑娘回头看向达兰,绿色的眼睛里闪出快乐的光:“哇——!达兰,你一点都没变!”


桑格娅克一下蹦到达兰身上,给了他一个大大的、完全不合礼节的拥抱。达兰还在将信将疑此桑格娅克是不是彼桑格娅克时,小姑娘撒开手又问到:“你和塞纳早生贵子了没有?”


——他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好,这种说两句话就要猝死的感觉,确实是桑格娅克没错。


“……你也一点都没变。”

他看着女大十八变的桑格娅克,由衷地这么回答。


***


厨房架子上的蜜饯和糖果罐今天开了盖,还没到中午的时间,餐桌上已经摆了满满当当的零食果脯。甜蜜的香味充盈了帐篷内部,一只摇摇晃晃的蜜蜂沉溺在醉人的空气之中,被这股甜味迷昏了方向,坠进滚烫的红茶杯里溺死了。桑格娅克用食指尖拨弄出蜜蜂尸体,她被烫得呲牙咧嘴,不住吹着自己的手指,这副猴儿似的多动模样,和几年前没有两样。


让几乎是痛心疾首地看着从前的小霸王,手里的酒杯没有满着的时候。他一杯接着一杯地喝着掺水的茴香酒,在倒酒的间隙里吐出一声又一声的叹息。当酒瓶子空了一半,他的胆量也随之增长了一倍,让一拍桌子对着桑格娅克大喝道:“坐好!别动!”


别说桑格娅克,达兰和塞纳都吓一大跳。小姑娘——现在该说是大姑娘了——囫囵咽下一整颗樱桃蜜饯,她眉毛一皱,嘴一撅,眼看着就是要发脾气的样子。让借着酒劲又嚷嚷道:“别做怪表情!别说话!”


这可能是惊奇马戏团的成员在桑格娅克面前表现得最像长辈的一次。让这两嗓子成功镇住桑格娅克,还把自觉是桑格娅克哥哥的达兰,以及或许是未来嫂子的塞纳一块儿吓住了。那两个更为周正的年轻人齐刷刷在桌子前坐好,惊疑不定地看向让的方向;而后者大大方方地打量着桑格娅克的模样。


她当然是气恼的,两道用线绞过的细眉蹙在一起,又长又密的睫毛挡不住她眼中的怒火——噢,让还记得,她的眼睛在阳光下是极绿的,绿得像猕猴桃汁染过的土耳其软糖。他醉醺醺地想,现在不能再用这样孩子气的比喻,他们家的小姑娘长大了,“她的眼睛绿得像祖母绿和翡翠”。在屋子里,那双眼睛里黄褐色的斑点和墨绿色的虹膜轮廓更加明显,这双眼睛又接近淡褐和米黄的颜色。他没往下继续看,打量一个年轻姑娘的鼻梁和嘴唇未免太显得轻浮;但欣赏一位女子的衣着却算不得冒犯。


她穿的是一条黄色的绸缎裙子,上身、袖口和裙摆规规整整地绣着红黑两色的绣花。裙摆底下本该有层层叠叠的金色亮片,这时只剩下三三两两还缀在裙子上;幸存的这些亮片也不能再称作亮片了,它们满是灰尘、暗淡无光,一片一片从桑的裙子上落下来——再细看这条裙子,无论是领口还是袖子都磨断了好些绣线,裙摆更是被踩得破烂肮脏。这条给女孩子出嫁用都不寒碜的漂亮裙子,被它的女主人毫不爱惜地使用成难登大雅之堂的便服,恐怕不要多久就得在脱了丝的缎子外打上补丁,变成不伦不类的衣服了。

让又喝了一杯没掺水的茴香酒,火辣辣的酒液下了肚肠,苦兮兮的泪花往眼睛里涌。这个性格粗犷的汉子悲怆地感叹道:“真是出落成美女了……唉,多美的一张脸,怎么就长在你身上……”

这话刚说出口,达兰和塞纳便默不作声地将桌上的茶水点心拢到自己这边;因为桑格娅克的眼睛里已经能喷出绿火来了,而被酒精麻痹了恐惧心的让还在源源不断地说着这张脸长在桑身上是如何浪费。

果不其然,小霸王在桌子上捞了两把都一无所获,气得捻起那个蜜蜂尸体就往让的脸上扔去。就这样还不够解气,桑从屁股底下抽出软垫,狠狠往让头上砸了好几下:“长在我身上怎么了?长在我身上怎么了!”接着把坐垫扔在让的脸上,以一股地动山摇的气势气鼓鼓地走了。

剩下的小两口不知所措地左右看看,最后还是留下来先看看让的情况:他晕晕乎乎地倒在地上呻吟着,与其说是被桑打倒的,不如说酒精终于在这个时候发挥了功效。


“你惹她干什么…没事吧?”达兰抓住让的手臂,他一用力想扶起让,就引来后者的大声喊痛。

“别动…别动、别动……你……别转了……我头晕……”让咬字不清地指着达兰——或者说是他看到的达兰,他那条手臂被染料常年浸泡而时时刻刻显出深色的花纹,此刻正摇摆不定地指着面前,“不行,我得躺会……唉,我头疼……脸也好疼……”


他脸上的坐垫歪到一边,就听见塞纳“啊”地惊呼了一声,她的声音层层叠叠回荡在让的颅骨之内,震得他半晌说不出话来:“别嚷……别嚷嚷……”

塞纳就此捂住嘴,她用力捂着自己的嘴,肩膀一耸一耸地颤抖着,最后还是忍不住趴在桌上,把脸埋进手臂里,只传出沉闷的笑声。达兰也是忍俊不禁,他从厨房后面拿出一把剪刀,强忍着笑按住让的肩膀:“……别动。”


让连眼皮都睁不开了,自然瞧不见达兰手拿剪刀对准他的脸。这张脸上醉醺醺、红通通的——这都不算离奇,离奇的是那蜜蜂的尸体从细细的腰部藕断丝连地断成两节,头部随着让的呼吸不断颤动,屁股则借由那根莫名其妙刺进皮肤的蜂针,稳稳当当地固定在让的脸上。恐怕连蜜蜂都不会想到自己竟然在死后还有报复人类窃取它们甜蜜果实的一天。

达兰小心地用剪刀挑出蜂针,正要叫让回去醒酒涂药的时候,醉汉已经均匀地发出了鼾声。


***


远道而来的客人一个下午都不见踪迹,仿佛正午里见到的只是沙漠中出现的海市蜃楼;可要说全然是幻觉,处处好像又能听到小姑娘放肆胡闹的动静,从两年前她玩耍过的每个角落里传来。在达兰安顿让的时候,塞纳拿着一小碟蜜饯四处找了找桑格娅克,好像蜜糖的滋味像吸引猴狲一样勾来她的小妹妹。她的小妹妹可不就是一只小猴子吗?要不是小桑师傅捡到了她,恐怕她真能像猴子一样在树冠之间游荡,屁股上还要多长出一条尾巴来。


他们的厨娘同样没能找到桑。那些笑声好像是藏在记忆的缝隙里,躲在受潮膨胀的旧地板下面,只在有人到访时发出一阵阵嘎嘎声。人难以追上过去的影子,同样昨日的伤痕也不会企及如今的塞纳。她把蜜饯放在桑的行李旁,黄澄澄的杏子完美地混入散得到处都是的黄澄澄的金子中,起身回到今天的工作当中。

她找到正在给骆驼梳毛的达兰,大嚼特嚼草料的骆驼转过睡眼朦胧的脸看向来人,它那双长着长长睫毛的黑眼睛内倒映着塞纳紧张的身影,紧接着悠闲地把头埋进水槽里,咕噜咕噜地豪饮清水。塞纳这才敢靠近那两匹庞然大物,走到达兰身边。他的衣服上落满细密如针的驼毛,几撮抱成一团的毛发粘在他的头发里,像是小丑表演前在假发里插入的羽毛装饰。


她抬手摘掉达兰头发里的驼毛。他停下了手中的毛刷。她却没停,拿出不知从谁那里偷来的胆子,抚平他发辫后的散发。达兰沉默地转过头,她在好友的视线中将手藏到背后。


“下午我想去一趟市场……”


“好。”灵巧的空中飞人木讷地回答道,“等我一下。”


他笨手笨脚地换了身衣服,出门时塞纳就在马戏团大门望着他的方向,看到他出来便什么也不用说朝着外面走去。达兰迈开步子——他不用走得很急,还不需要走得很急,每一步都能追上她半步,等走出通往马戏团的岔路,踏上平整的乡间步道时,达兰已经紧紧跟在塞纳身后。她的手还放在背后,纤细的手指躲在袖子内,不断揉搓着什么。


他一路就盯着塞纳的手,好像世界上已经没有比弄清她在袖子里藏着什么更重要的事情。从镇上走到市场口,他才看清塞纳手里的是什么:一小团被搓得紧实的深褐色驼毛。她不住地揉搓捏压,好像世界上已经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情……


……


即使小姑娘不见其影,马戏团内却有种一切如故的安心感。让睡了个把钟头,醒来时脸上肿起又小又红的水泡。他打了水骂骂咧咧地诅咒夏天的虫子真该死绝,丝毫不知道他脸上的痛处正是某只蜜蜂亡魂的杰作。帐篷远处飘起几股被落日晒成橙色的雾气,不知是什么人在附近抽烟。费达在晚饭前又演练了飞刀绝技,他在阴影盘踞的表演帐篷里多此一举地闭上眼,信手朝靶子投掷飞刀——就连飞刀都要在静谧安详的氛围里睡着了,它们慢慢飘过费达与靶子之间的空气,轻轻落在靶心上,连一点声音都没发出。


唯一发出响声的是空地上新架起的火堆,火焰舔舐着干燥的木柴,发出噼啪噼啪的爆裂声。塞纳处理了整只小羊,由达兰扛着那只穿在铁架上的没皮畜牲,肚子里塞满了整个洋葱、苹果和蒜头,架在火堆上慢慢烧烤。


阳光越来越弱,火光越来越强。当火堆的光比太阳更热烈的时候,桑格娅克的脑袋从她和达兰以前混住的帐篷里冒了出来,仿佛她从始至终就待在帐篷里似的:“好香啊——!”桑换回了两年前常穿的男装,一头难以管教的长发用发绳胡乱绑在一起,手里捧着一个用手帕包着的东西快步跑到塞纳旁边。


火光叫塞纳的脸上多了几分血色。晚餐已经移交给那几个男人,任由他们商量盘算多久该翻转一次,又要什么时候添加涂料。她坐在离火堆较远的矮垫上,眯着眼专心致志地捏着手上的什么东西。


一双褐色的小手捧着白色的手帕闯进她的视线里,桑紧贴着她一屁股坐下,兴致勃勃地向她献宝:“送给你的!”


她满眼写着“快揭开,快揭啊!”,看得塞纳都觉得不好意思,只得从了小姑娘的意,接过手帕打开——一只银光闪闪的装饰梳躺在手帕上,梳子做成孔雀开屏的造型,得以在孔雀的尾部点缀上细小的蓝绿宝石。孔雀眼睛和鸟喙线条都氧化成深深的黑色,而梳齿依旧闪亮如新,可见整把梳子不全用白银铸成,至少梳齿是锡做的。即使如此,这一把梳子也足以抵上大家三个多月的饭钱。


塞纳下意识地想把宝物藏回手帕里,她紧张地左顾右盼,光是藏在桑的手帕里还不够,最好能找到通往无人秘境的裂口,再把小梳子妥当地存放起来才好。可桑格娅克快她一步,她拿起小梳子,绕到塞纳背后:“我来给你戴上!”


达兰正专心照看着烤羊羔的火候,但突然真主或是某个他不知名号的神在他心中落下一道灵旨,叫他这个时候回头看向塞纳——桑格娅克兴高采烈地编着塞纳的头发,塞纳勉强保持着言不由衷的笑容,她自己理得整整齐齐的头发在桑的手里不一会儿就像芒草一样结在一起。

烤羊羔不差他一个——达兰立刻退出和费达以及让的争论,两步窜到桑的身边,用沾满羊油的手抓住桑的手腕:“你别折腾塞纳……我来吧。”


他没忘记回厨房彻底洗干净双手,连指甲缝里残留的油脂都刷得干干净净,直到闻不到任何羊的膻腥气才擦干手回到那两人身边。塞纳已经解开桑编的不伦不类的辫子,细细理顺留长了的头发。


“我来吧。”达兰又说了一遍,从塞纳耳畔撩起长发,全部拢到她的肩后。先把头发分为两边,各自编成一个发辫,最后再在脑后盘成一个发髻,用桑递过来的发梳固定。他摸到那只花哨的银孔雀时,手上的动作愣住了。


桑催促道:“都盘好头发了,快给塞纳戴上呀!我好不容易挑出一件适合塞纳的,一路上可宝贝了!”


达兰默默将梳子插进塞纳的发辫中,她的头发凉凉的,梳子也凉凉的。白银真的很适合塞纳,他估摸着这几年的工资如果真的算在一块,能不能给塞纳再添一件银首饰……他算到一半,突然扭头看向桑:“不对,这么贵重的东西,你哪儿来的?”


“别人送的啊。”桑来来回回绕着塞纳转了两圈,满意地点点头,“达兰,好不好看?”


塞纳一动不动地面对火堆端坐着,仿佛对她身边的谈话充耳不闻。只有傻瓜才会觉得她真的对这一切毫不在意。达兰又托了托她的发髻,低声回答:“很好看。”


塞纳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达兰才松了口气,坐到塞纳的另一边,听桑格娅克叽叽喳喳。


“我挑的能不好看吗?欧洲人送的那么多东西,这一把梳子是银的,我拿到的时候就想要留给塞纳呢!”


“只有这件是银的,那…他们送你的其他礼物呢?”塞纳饶有兴趣地侧过头问桑,她头上的孔雀正向达兰展示着迷幻的宝石光泽。


“都是黄金首饰呀。”


达兰听得呼吸一滞,塞纳头上的孔雀恨不得扭过头瞪大眼睛去看桑格娅克:“别人都送你黄金?!”


“哦,也有一些镀金的……可能也混了一点别的。我也不知道。”


“什么叫你也不知道!”达兰的声音拔高了半个高度,“你的嫁……你的东西你自己都不知道吗?”他差点脱口而出嫁妆一词,不过是因为他和塞纳早就到了应该谈婚论嫁的时候,偏偏这件事在他们之间像是一层厚厚的纱,怎么挑也挑不破。而今桑格娅克也到了应该找个人家的时候,他不知道桑的师傅是怎么想的,这件事总该有人要操心。


“我就是不知道嘛!那些东西又不好玩,管它们干嘛?”


他倒吸一口冷气,心里出现一种不祥的预感:“……那、那你的黄金首饰呢?”


“不知道。”桑果断地回答,“反正路上和别人玩着玩着就全没了。”


“和别人……”他心痛地难以说完接下去的话,他们的小富婆转眼间变成世界上最大的败家子,想起来用宝石打弹珠这种事,桑格娅克也不是做不出来。他还有最后的痴心妄想,便是桑的师傅其实悄悄为桑保管好了所有贵重礼物——但这只是达兰不切实际的幻想罢了。


桑长成现在这样,她师傅得负绝大部分责任。天知道他们是怎么一边大手大脚、一边还能舒舒服服地旅行!


他们静静听了火声片刻,最后是塞纳拿出了做姐姐的样子,语重心长地说:“小桑…自己的东西要好好爱惜啊……”


桑满口答应,可他们中每一个都知道,这句话已经和烟雾一起升向湛蓝的夜空。哪怕银河落在桑的手里,星星都会从她的指缝间流走,徒留下闪闪发亮的粉尘和顾影自怜的孔雀。在不同文化和神话里同时象征着吉祥和不祥的鸟儿另寻他枝,远处的薄暮里,笼在绿色斗篷下的男人悄无声息地走向火。正如达兰用他全部知觉的边缘,时时刻刻注意着心上人,精灵和精灵的女儿之间同样由某条世人不可见的桥梁相连。


她忘记了某种命运将她此时此刻带来此地的使命。一对青年男女的指尖躲在各自腿边,薄薄的、厚厚的纱隔在两人中间,银孔雀疲惫地合上被氧化的眼睛,尖尖的喙停在无形之纱旁。桑从座位上跳起来,撒开脚丫奔向她的精灵。她跑得太快、迈开的步子太大,已经超过她小小的身体能够承受的范围,一颗阴险的小石子偏偏在这个时候滚到她的脚下——他们都听见小姑娘尖叫一声,重重摔向被雾气笼罩的硬土地。从被牲畜和观众的脚(或蹄)踏平夯实的硬土地上升出一抹绿色托住了她;桑摔进了师傅怀里,像只麻雀似的叽叽喳喳抱怨起来。


每一种鸟儿都有它的树。


***


火堆熄灭了,月亮藏进云中,笼中兽们不断吐出舌头,卷着空气里残余的一丝丝肉香带入平稳的梦中。

在夜晚真正开始之前,塞纳又进了桑和达兰合用的帐篷一次,取走那碟让蚂蚁饱食一顿的蜜饯。


达兰照例是在夜晚真正开始之后才回到帐中,桑床铺旁的帘子已经拉上,绿色的袍子和黄裙子乱乱地堆在帘子外。不成体统,不成体统,他默默摇头,宽慰自己少管别人家的闲事——他和桑无兄妹之实,但桑和她师傅也并非真正的父女,成天睡在一起又算怎么回事呢?


他不去想那一家子究竟是怎么回事,波斯人自很久以前就给他留下了不通礼教的误谬印象。达兰拉起自己的帘子,点亮一盏小小的油灯。他注意到在他所有精打细算反复利用的陈旧家具之间,突兀地躺着一条染成淡蓝色的手帕,四角折在一起做成一个袖珍包裹的样子。


他不明所以地打开袖珍包裹——


一只仅有拇指大小的小狗歪在手帕里,两颗黑芝麻沾成的眼睛透过驼色的绒毛憨憨地望着他。


夜晚骤然过去,睡神在细小的烛火中醒来,悄无声息地离开这顶不为祂的魔力所掌控的帐篷。另一位有着数不清姓名的神灵落在达兰肩头,向他的耳中吹拂着从未停息的歌曲。


……心爱的人!我再无力将它深深埋藏在心底;

不知怎的,只要一开口,

每一句话的第一个词便是你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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