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sla】泡沫5

到月底的时候，人鱼的伤又已经恢复得很好，他在蓄满水的池子里日渐活跃，意外也是在那时发生。 屋子的原主人建造这个鱼池时，考虑过阳光直射的问题，因此约有三分之一的池子建在树荫之下。现在虽不是秋天，但不免有枯枝落叶落入池塘，两三天里就能累积成可观的数量。每天傍晚我都会拿长杆网兜捞起池中的杂物;其中不免有人鱼夺走的茶勺、碟子之类的东西。他常常会在水面下跟着我，就和每户人家做扫除时家里的小猫小狗一样，常常挡在清扫的路上。我有时会用网兜轻轻把他推开，有时用熏肉和鸡肝贿赂他，以求在天黑前完成这项工作。 他一直都很配合，直到那一天他有了别的想法。 起初他和平时一样，拦在网兜前方，又用尾巴推散聚集起来的落叶堆。我没有多想，用网兜推了推他的肩膀，然后靠近池边去捞正在漂向池心的散叶。我 看到水面上荡开细细的涟漪，追着长杆的方向而去。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恐怕要和人鱼玩一会儿抢夺落叶的游戏——我却完全没有料想到，从网兜的长柄上传来一股巨大的力量，我根本没有反应的余地，就被带着摔入鱼池之中。 水花呛得我鼻腔生疼，盐水令我难以睁开眼睛。我在池中挣扎着向上划去， 紧接着我感受到一股很强的水流环绕在我周边;耳畔传来了某种幽然鬼魅的“歌声”，它不似人类世界中能听到的任何声响，如同鬼魅和神灵跨越了历史与时间在同你对话，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神秘声响就在池中不停回荡，加剧了我快要溺水的恐惧。 我很艰难地浮出水面，一边咳嗽一边喘气。池边离我并不远，但我的身体和心脏都需要一些缓和的时间——我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是人鱼，是他把我拉入水中，但是为什么?水流依旧环绕着我，我能感觉有什么东西轻柔地掠过我的手脚——人鱼是这样狩猎的吗?或许这是他们社交的方式，还是...... 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人鱼在我眼前——真的是眼前不到30公分的距离，浮出了半张脸孔。事到如今，我才有了对人鱼这种生物最直观的感受。表面上他静谧无声地看着我喘息的模样，而在水下我能感受到他的尾巴带起的水流，和来自他发声器官的音波;他的声音在我胸腔中回荡着，即使我此刻耳中听不到他的歌声，我却能用全身来感受。和他在水中来去自如的样子相比，我简直像一头刚出生的小鹿那样笨拙。 人类的身体结构根本不适合在水中活动，而他身体的每一寸都是为了成为完美的水中猎手而打造。这个认知让我感到紧张，又有些害怕。迄今为止，我一直认为人鱼的命运是掌握在我的手中，他就是我养的一条略带野性的小狼狗， 只要我在岸上而他在这方小小的水池中，我便或多或少扮演着他的所有者这样的角色。而这一刻我的生命却全然在他的掌控下。我紧张地踩着水，试图从他紫色的眼睛中读出他的情绪——这是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他一直面无表情，无论是喜是悲，都只是平静地望着我。

当我略微恢复了一些体力后，我开始很慢地朝池边划水。他没有阻止我，但一直紧紧跟在我身边。我在他无声的注视下回到池边，抓着边缘的装饰石向上攀爬;这很不容易，池壁上已经形成了一层滑溜的粘膜，青苔和藻类也在这里再次找到住所。我脚上很难借力，只能凭借双手的力量狼狈地一点点蹭到岸上。可是身上湿漉漉的衣服加重了我的负担，当我不上不下地卡在岸边时，我感到有一双手托住我的大腿，把我往岸上推了一把，我才得以回到陆地。 我在池边躺着歇息了几分钟，然后才站起来脱下身上的衣服拧干，直到身上只剩一条平底短裤。人鱼目睹了整个过程，我在入夜带着凉意的微风中打着哆嗦，却没有错过他的视线:他看着我，或者说看着我的两条腿。我无从得知他在想什么，只能确定在我观察他的同时，他也在观察着我——一个人类的行为方式，而我与他最大的不同便是下半身的结构。 腿对他来说就是陌生的东西。 最终我决定不为这件事惩罚他，和拥有智慧的生物相处，奖励和惩罚就不再是最好的驯养方式。 我决定接触他，给他了解我的机会。 我回屋里洗过澡，又喝了好几杯热茶，当晚换上了一条过时已久的西装短裤，赤脚来到池边。人鱼在夜晚更加活跃，他在池中轻巧地游动，荡开一圈的涟漪沐浴在月光之中中，层层叠叠的碎银就此散开，人鱼又会从某个平静的水面下再度现身。 我坐在池边，将双腿浸入寒冷的水中，不太确信我这样做是不是合乎理智。 一旦和人鱼扯上联系，我做的所有事情都显得荒诞不经。我根本不知道他会不会再度将我扯入水中，又或者是像他玩小提琴那样，一根一根将琴弦挑断—— 尽管那是无心之举，可那真的是无心之举吗? 我在池边胡思乱想着，然后我的小腿感受到了某种触碰。人鱼带着蹼的双手握住了我的小腿，我的心陡然提了起来。然而他的动作并不粗暴，只是由下到上慢慢抚摸我的小腿。那双异常光滑的手在我的膝盖处停留了很久，时不时按压着我的皮肤，确认我骨骼的轮廓。 他大概这样仔细地抚摸了十多分钟，才放开我的腿。我感觉到水下紊乱的水流，还有什么东西——或许是他的尾鳍轻柔地拍打在我脚背上。他在距离我半米的地方浮出水面，几乎是半躺在水面上，紧接着他的尾巴扬起大片水花，尾鳍沉重地落在我的膝盖上。 我即惊讶又惊喜，两只手都不知道应该放在哪里。我又看了看他......至少他看上去很平静，鳞片紧贴着身体，表明他不在攻击的状态中。我试着把手放在 他的尾巴上，那层薄如蝉翼的鱼鳍微微动了动，不过他的尾巴依然放在我的膝盖上没有动弹。

这还是我把他带回来后，第一次触碰他的尾巴。和许多鱼类一样，他的鳞片上覆盖着一层透明的粘液，鳞片细密而光滑。我试着用指甲划了一下，他的鳞片质地坚硬，丝毫没有变形或折损。在鳞片下的肌肉非常结实，我和他确认我的骨骼时一样，略微用力捏了捏他的尾巴——他在我膝盖上动了动，不过最终还是安分下来——这让我感受到他肌肉的力量，他的尾巴摸上去每一寸都富有弹性:放松时和人类的肌肉是差不多的手感，然而当他活动尾巴的时候，我能摸到他某些部分的长条状肌肉变得和石头一样坚硬。这让他成为最好的水中猎手:迅捷、灵敏、强力。 我拍了拍他的尾巴，将其推入水中示意够了。我看到人鱼灵巧地翻了个身出现在我身边;这次他更加大胆，上半身完全探出水面，将他的头颅枕在我的膝 盖上。我没有了刚才研究他尾巴时的自在——看着他和人类有九分相似的脸躺 在我的腿上，我怎么能提得起心思去研究他精美的耳鳍，或是蛇一样的下颚结构。 但他没有这样的顾虑。他不带任何感情地看着我，没有指纹的光滑手掌触摸 了我的脸颊，刻画着我颧骨的位置，掠过我的眼睛，又要去描绘我的眉骨...... 我没有多想就把他从我身上掀了下去，飞快的逃回我的屋子——属于人类的世界。我不知道我在害怕什么，但是那一夜，不知是我的梦中，还是我的窗外，整晚我都听到凄婉的海洋之歌，音绕在我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