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sla】泡沫3

柏德莱兄弟只留到我伤势转好就回到伦敦。按照西蒙的话来说，他们实在看不下去我对人鱼痴迷的可怜模样，况且我知道他们对我的人鱼从来没有好感。

在我受伤的这段时间，我依旧坚持每天下楼去后院，亲自给人鱼送食。我养小狼狗的时候，猎人告诉我野生动物对人的第一印象非常重要，首先要建立的关系不是服从而是信赖。

先给甜头，再上鞭子。

我准备用同样的方法驯养人鱼。

我尝试用现捕的海鱼或是鲜嫩的小鸡讨它的欢心，然而只要我在场，它从不接受任何食物，只是待在鱼池最远的地方，向我发出尖锐的嘶嘶声。我能很轻易地看出它的面部骨骼和人类不同，它的下颚有接近蛇的结构，当它呲牙向我威胁时，嘴几乎可以一直裂到耳朵——或者说耳鳍的根部。小狗咬我一口最多留下浅浅的牙印，我想它要咬我一口就不会像小狗一样令人愉快了。因此我一直没有把池塘灌满，只留下一米多深的水保证它能润湿皮肤；我很快就发现它的身体虽然强壮有力，但没有水的浮力帮助，这具躯体在陆地上只是累赘。

所有向它示好的尝试都令我沮丧，整整一周我得到的成果仅仅是放下食物时它不再有明显的攻击意图。它一直都很戒备，无论对我的语言还是动作都没有反应，让我怀疑它是否真的具有智力。我很困惑，因为即使是大脑发育并不充分的两栖类都可以通过食物训练出本能反应，和它一样的海洋哺乳类动物如海豚、鲸鱼等都对人类很友好——话说回来，我却不能确定它是海洋哺乳类动物。

我坐在水池旁的椅子上，皱着眉看着它思考。人鱼现在待在水池的右侧，那里的水位深些，大部分时间它都在那里睡觉，有时它的头会完全没入水中，将呼吸的工作交给脖颈的几道裂口——那应当是和鳃类似的奇观。。它并没有明显追逐阳光的表现，肯定不是冷血动物——我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它立刻睁开那双冷漠的眼睛，紫色的瞳仁紧紧盯着我——我站起来就能看到它浸泡在水中的尾巴，在伤痕上方有一道很不明显的裂缝，我猜测是它的生殖腔。如果能观察它的生殖方式就能辨明它的分类了。

住在海边有诸多好处，但有一样不便之处，就是气候无常。又有一天下起雨来，我被接连不断的失败弄得心烦意乱，不愿在院子里看书，索性就去音乐室练起钢琴来。我回来之前，已经请人搭理过整个屋子，包括钢琴也找人校过。不过这小地方的校音师水平差强人意，我能听出钢琴有些走音，不过我的钢琴水平很是一般，倒也不在意那么多。

我挑了肖邦练习曲中几篇舒缓的谱子放松手指，心情也随着音乐平复了许多。等我准备好挑战更难的琴谱时，我注意到了一件事。

我的人鱼不知何时已经趴在靠近音乐室的池边，它的视线依然显得冷漠，然而当我看向它时，它并没有漏出獠牙。突然之间我明白了什么。我打开窗，微风细雨的声音吹进我的琴房，我铺开琴谱缓缓弹起《离别曲》来——这是我弹得最熟练的一首，因此我偶尔有时间将目光从琴谱移到人鱼脸上。

它看着我，或者说看着钢琴。当我演奏到第二段重复的旋律时，我听到雨声中传来一种低沉而奇特的声音——几乎不能说是我听到的，而是我感到的，我的耳膜感到一阵和谐的轰鸣，与琴谱的旋律相得益彰。我只能猜测那是人鱼唱出的歌声，它对音乐有反应！

我停下手——它的眼睛看向了我——从琴柜里取出小提琴，径直闯入雨中。它依然在原地打量着我，我试着向它靠近了两步。它没有逃。我拉了一小段维瓦尔第A小调协奏曲，琴弓在雨水里直打滑，让我的演奏很不像话；人鱼一直趴在池边静静听着我的演奏，尽管它的表情毫无变化，我敢断言它此刻对我手中的乐器饶有兴趣。

我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放下琴弓，拿着提琴慢慢走近那条人鱼。随着我的靠近，它逐渐变得有些紧张，我听到一些低沉的嘶嘶声。我继续向前，拨弄了两下琴弦，用小提琴弹了简单的欢乐颂旋律，然后——我心想我真是疯了，现在只有我一个人，如果它把我拖下水池，那我只能等第二天方济来给我收尸——我在池边坐下把小提琴递给它。

它的眼睛困惑地在我和提琴之间游移，我又一次拨弄琴弦，发出一声清亮的脆响。现在它明白了。它抬起那条惨败的手臂，给我背上留下长长伤口的爪尖碰了下琴弦。第一次没发出声响，它又试了一次；这次琴弦发出同样的音调。

我把提琴又往它手里送了送，鼓励它接过提琴。人鱼像是小孩子拿到新奇的玩具一样，上下摆弄着乐器，它在每一根琴弦上尝试，很快就理解了按压琴弦能改变声音的音调。我心满意足地看着它展现出和人类相仿的智慧——可它尝试得有些忘我，我听到一声杂音，1弦应声崩断。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我好像从它的目光中看到了失落和犹豫。于是我做出了第二个大胆的决定：我往它的方向挪了挪，抓住它的手——它有一瞬间想要把手缩回去——带动它的指尖，用合适的力度拨动琴弦。

然而再拨动一次，紧接着是第三次……每次都用相同的力度，每次都得到同样的声音。

“对，就这样……不要太用力，轻轻地……”

我松开手，让它自己尝试；人鱼也许听不懂我的话，但它理解了我的意思。我又拉住它另一只手，教它怎么寻找音阶的位置——它冰凉的皮肤让我的指尖也失去温度，雨水浸湿了我的衬衣，我的心脏因为恐惧和激动而狂跳不已。我和它只间隔着一把提琴的距离。

到那天结束时，它——他学会用三弦的小提琴演奏欢乐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