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保主义者的日常
- 饭桶
- 2022年6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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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卫队的工作很悠闲。
早上——中午十一点,环保主义者从床上爬起来,随手将窗户的透光率调为100。人造日光瞬间倾泻进室内,对普通人而言过于柔和平淡的光线将环保闪得两眼含泪,她捂着眼睛呻吟一声,在床头柜上四处摸索。直到戴上墨镜后,眼前不断变换闪烁的强烈色彩才渐渐消去——有时看见常人难以看见的色彩是种祝福,但通常“看得更多”只是种恼人的天赋。
排查航线的工作由巡逻队负责,主要的进攻防守则是驻月军的责任。她从镜片下抹去眼泪,从扔在沙发上的衣服堆里挑出背心、夹克和皮裙,又找出三个彩金细环,小心翼翼地收起尾尖的翼膜穿过其中。环保主义者晃了晃尾巴,确保尾戒不会落下,这才离开房间。禁卫队的工作,完全根据高层的意思来:高层无论什么时候有想法,她们就要去实施;换言之,只要高层什么都没想的时候,她们都处于待机——或者说放假阶段。
人什么都没想的时候,总比有想法的时间多。
所以禁卫队的工作真的很悠闲。
在为了验证某个大人物的奇思妙想,而连续奔波28天的环保这么想着,打开公共厨房的冰箱门。
里面什么都没有。她的鱼丸、她的羊肉卷、她的冻豆腐——什么都没有!连火锅底料都只剩下一袋川渝特辣,冰箱里比蝗虫啃过的庄稼地还干净。
有人贴心留下了一张字条:“你的冷冻食品要过期了,我们就帮你处理了一下。已经帮你订了下个月的补给,等你回来一起吃火锅!”
冷冻食品怎么会过期!她把字条捏成一团扔进垃圾桶里,中国人的智慧就是冷冻食品哪怕过期三个月、半年也没有关系,这群老外偷吃还要找理由!
火锅派对,完全没问题。环保主义者出门的时候,内心还不乏阴暗地这么想。不就是一起吃火锅吗?做个重辣锅,再炒个麻辣蘸料,辣死你们,辣死你们……
但在踏上老街的道路后,她心里阴郁被空气里混杂的香气一扫而空。老街本来不叫老街,和月球基地内所有的街道、区域一样,它的官方名由一串数字和字母组成,除了AI和机器人没有人能记住。老街其实也不老,它是月球基地正式投入使用后,为了后勤人员和他们的家人新建而成。和高度发达的主区域相比,这片地区的规划显得不那么精细:低矮的模块化房屋在人们入住后的第二个星期就变得各有特色;第二个月开始各家各户的房子都开始“生长”或“缩减”,有些人家把阳台连在一起,有些人扩建的二楼房间延伸到道路上空,有些人在那些非法建筑的阴影下支起货架和推车……
地球上的每一个城市都有这样一条街道,月球也不例外。人们用不同语言内的相同词语称呼它:老街。和地球上所有老街一样,月球的老街也不是“体面”的地方。
环保主义者一走进老街,就看到两个只穿着大裤衩子的中年男人,蹲在墙边用不知哪儿搞来的废料修补房子,不雅地露出半个屁股蛋冲着路上行人。小巷里有人看到她,就裹紧大衣走回黑暗之中。她没管巷子里可疑的老鼠们,也没理那几个冲她嚷嚷“女巨人”的半大孩子,寻着空气里的香味找到一家开在街边的やたい——大排档。
开店的是个不苟言笑的芬兰男人,话不多,环保一直怀疑这是由于他通用语说得不好,因为她见过芬兰店主和他的日本老婆喜笑颜开的模样。也是因为他的日本老婆,这个金发碧眼的欧洲大叔做得一手正宗的日式中华料理,每次看着他拿着一双长筷子在锅里翻炒时,环保主义者都会生出一种奇妙的错位感,即使她已经成为芬兰店主的常客,这种感觉依然挥之不去。
“我要吃牛肉面,老规矩,多放香菜少放盐。哎哎,再加个温泉蛋。”她坐在排挡的遮阳篷下,根本不用看泛黄的塑封菜单。芬兰店主沉默地点了点头,从塑封盒里抓出一块面团,开始在案上揉搓。
他家没有客人的时候,这段沉默总是很难熬。环保主义者悄悄挪了挪垂在地面上的尾巴,当着店主的面刷社交媒体感觉不是很礼貌,她只好盯着菜单把上面的每个字都读一遍,希望能再来个闲人食客,至少可以聊聊天。
在老街吃饭的好处之一,是你永远不会遇到害怕油水溅到他们身上的饮食评论家。
在老街吃饭的坏处之一,就是在这里你会遇到同样喜欢出没在老街的狗。
“哎哟,这是谁啊,这不是大名鼎鼎的环保主义者吗?”
她听到这个声音、这句话就心里冒火。但坐在她身边的花衬衫男显然年纪没有大到能够熟知“夜之城最大的傻逼”这种互联网老梗,她压下火气斜眼看着那个男人土得让她头晕的打扮:大花衬衫、大毛领袄子、脖子上的大金银链子多到能开一场敲击乐演奏会,按她那年代相声演员的说法,恐怕裤子底下还得是条貂丁——貂皮丁字裤。
潘克拉兹·邓科瓦尔德哪里像个德国人,他再往地上一蹲,手里揣个茶缸就妥妥一东北铁子。
已经被环保主义者归位精神东北人的潘克拉兹点了菠萝炒饭,他先是从那件缝了无数个口袋的外套里拿出消毒液和纸巾,擦干净眼前的桌子;再从另一个口袋里拿出保护袋,把他那个放两包纸巾都够呛的小皮包装进去放好——所以在这里也能碰见害怕油水溅到他们身上的饮食评论家,真是见了鬼。
“穿这样你不热?”她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潘克拉兹用审视的眼光上下打量穿得像要去火人节的环保主义者:“穿这样你不冷?”
“你很闲?”
“你不闲吗?”
默默把面条扔进锅里,又开始备菜的芬兰老板听他们俩你来我往说了一阵没营养的废话,依然抱着他一贯的立场:沉默是金。
环保主义者最先退出这场对话,她不再接“牧羊犬”的茬,决心学习老板的信条,用沉默结束无意义的闲谈。但这显然给潘克拉兹错误的暗示,他像只花孔雀似的,洋洋得意地凑到环保身边,把手搭在和他一样高的女人肩上:“干嘛总这样生气呢,我又不会对你做什么。环保女士可是高高在上的禁卫,而我——鄙人只是小小的巡航员。难得有缘在这里见面,就友好地……”
“下去。”
“嗯?什么?”
“我说……”环保主义者死死盯着牧羊犬的手,她的目光几乎要在这只手上烧出两个洞来,“爪子,下去。”
潘克拉兹讪讪地缩回手,但还是紧贴着环保不放;他是个机会主义者,又和环保有着不算深仇大恨的深仇大恨,自然要好好利用偶遇的机会,从她那里敲打些东西出来。
“你这么凶会找不到男朋友的,要不我给你介绍几个啊,我认识好几个拉夫斯小伙子、日耳曼小伙子都很不错;还是说你喜欢女的,那我也有人脉——哎哎,你躲什么?”
他注意到环保主义者不动声色地往边上靠了靠,她把包放到身体另一边,尾巴也蜷缩在腿侧,警惕地看着他。潘克拉兹更加得意,他知道环保主义者在躲什么,也知道这个野蛮的禁卫女害怕什么。
“你别躲啊,女士,我保证今天没带奇怪的东西,你的包里也绝对不会出现软乎乎粘哒哒的虫子。所以我们就好好聊聊嘛——什么风把禁卫吹到这儿来了?”
她还是不理人,只是又微微挪了些位置。
茶色头发的男人得寸进尺道:“你不信我?真是让我太伤心了——还是说,你怕了?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无敌的环保主义者竟然会怕我?我没看错吧?哇——你真怕了!”
牧羊犬的字典里显然没有见好就收这个词,所以他过于爽朗的笑脸引来环保主义者的铁拳这件事,在芬兰店主的眼里并不意外。
潘克拉兹被这一拳狠狠打中鼻梁,一头从椅子上栽了下去。他捂着脸嗷嗷乱叫,不知道该为他血流不止的鼻子哀嚎,还是要为被血染脏的名牌衬衫哭诉。但很快这都不重要了——恼羞成怒的环保主义者拎着他的领子,把他从地上拽了起来。
“对!我怕了!怕死了!”
潘克拉兹隐隐约约从环保的语气中感觉有些不妙。
“所以——太空垃圾就给我有多远滚多远!”
她手臂肌肉隆起,拿出对付地外生物的力气,全力将牧羊犬往天上掷去,然后拍拍手,没事人一样地坐回排挡内。
聪明的话,牧羊犬会在空中变身,然后调整好自己的平衡。不聪明的话……也就是撞在基地的防护壁上罢了,反正不会影响普通民众。
她为自己的任性如此开脱。
这时,沉默寡言的芬兰店主难得开口:“他的炒饭,我已经开始做了……”
“没事!继续做,我付钱——我吃两碗!”
***
威廉·D·波特正驾着爱车,沿着空中通道准备离港,基地内的风吹拂起她的长发。很快她就要回到太空,至少有三个月无法再体会同样的感觉。
她听着歌,心情颇好地记忆着风的温度。突然之间,她的某种直觉感受到什么东西正向她袭来,那个东西只砸中纳尔逊号的车座,而它的骑手已经灵巧地翻身离开车体,滞空于月球上方。
是地外生物的袭击吗?
她紧张地注视着纳尔逊号的方向,只意识到两件事:
1、撞到纳尔逊号的,是个茶色头发的男人;他在空中变成一个巨乳的女人,抱着头痛呼不已。
2、有人在尖叫:“怎么突然停下来了!快躲开!!啊啊啊啊啊!要撞上了!!!!!!”
她被通道后方的Lens撞个正着,两个人在空中打了好几个旋,威廉终于在后者裸露的乳间停了下来。
今天一如既往地倒霉。她满脸通红地这么想。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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