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抱籽

时近年关，今年麒麟寄宿皇宫，圣上下旨大加操办，将驻守各地的子嗣全部召回宫中。表面上说是体恤皇太后年事已高，实则为了让每个人都有机会面见麒麟。云麒对这种活动厌烦透顶，和过往一样能推则推、不能推则冷下脸，倒也没人真会强迫他。

腊八前夕，皇帝又派人递帖子过来，说是边关的三皇子刚回宫，准备明日早朝后设宴接风，请他务必赏脸。帖子里丝毫未提憤郡王的事，来传话的宫人也不避讳郡王，好像这位年幼的皇子根本不是皇帝的血亲一般。云麒本想和之前一样拒绝，可许光昌先他一步从宫人手里接了站子。等传话人走后，小那王才把贴子递给云麒。

云麒没接。

许光昌小大人一样叹了口气：“云麒，你明天可不可以去一次？”

云麒的眉毛微微拧了起来：“不去。不值得一去。〞

小郡王扭捏了一阵，低声说：“你不去，我会很难过•……

麒麟刚要开口问他，这些人不把他当做家人有什么可难过的，忽然他脑中电光山火地一闪，反应过来慎郡王不是这个意思。

他一场活动都不去，小那王的日子就要难过了。

云麒有半晌说不出话来，既觉得那些人可恶至极，又为小郡王感到憋屈。慎郡王似是觉出他的为难，拾头看了他一眼，又移开视线：“你要真的不想去，就别.…

“许光昌。”

云麒对郡王直呼其名，小孩立刻抬起头，单纯地望向他的眼睛。

〝明天我去一趟。你自己温书，回来我要考你。〞

早朝和之后的宴会就和云麒设想的那样铺张无聊，他谢绝了之后的游园邀请，再回清心宫时已经过了午时。

外头阳光正好，他本想小孩这时候多半在院子里玩耍，可进门只见到几个打扫的宫女。一问才知道郡王一天都在书房里，他就提着从宴会上带回来的点心进了书房。

清心宫的书房外种了一丛瘦弱的文竹，枝細叶疏，半死不活的养在那里，倒是正好将书房的窗户挡得严严实实。屋里不亮，但也没点灯，许光昌正踩着一个脚凳在桌边画画，听到推门的动静，他手上的毛笔停了下：“等我一下，我马上好。”

“这么暗，怎么不点灯？”云麒放下点心，取了一盏灯摆在桌上，才细看许光昌笔下的宣纸。他在画一副石榴抱籽图，枝头、叶片和石榴都有了形状，只是他笔力不足，很难画好石榴里的石榴籽，手腕微微一抖，落在纸上的墨点便重了。许光昌挠挠头，把画纸放进一旁的废纸堆，又铺展开一张新纸：“我还要再等一会儿，你吃饭了吗？没吃饭你就先吃吧。”

云麒听着哑然失笑，这本是他要说的话，怎么叫小孩说去了？看许光昌又要提笔，云麒伸手按住他的手腕：“画多久了？”

小郡王算了算：“没多久？”

只是桌上的废画纸不是这么说，云麒心里有数，拉着他从脚凳上下来：“休息一会儿再画。你手不够稳，累了只会更抖。”

慎郡王很听云麒的话，他把画笔一放，立刻流露出小孩心性去看云麒带来的点心，被云麒不轻不重地打了下手背：“没洗手，脏不脏？”

小郡王对他嘿嘿一笑，开门就唤宫女送水过来。云麒在这，宫女也不敢怠慢，不一会儿就送了热水、热茶和一桌小菜过来。云麒看着小孩洗净双手，又亲自帮他擦干，才将点心放在他面前，又问他：“今天怎么想起要画画？”

小郡王在他面前很是放肆，猛一阵狼吞虎咽之后才回答：“父皇今年大办春节，各家都要进献礼品。我这里没什么好东西，就想着画一幅画送去。”

云麒给他添了一杯茶：“你这年龄，画到这般已经不错了。”

许光昌喝完茶，顺了口气，这才有些贵族模样慢条斯理地用餐：“还不错可不行，还不错就等于不好，不好就等于错了。新年送不够吉祥的东西……我都不敢想之后会怎么样。”

云麒又看了看书桌的方向：“那你可知这副石榴图是何寓意？”

“知道啊，你别把我当小孩。”慎郡王有些不满，然后一本正经地说，“祝皇上皇后多子多福！”

“他们要有了新的孩子，那你……”

“就算他们没有新的孩子，好事也轮不上我呀。”许光昌这么说完，有些心虚地回头看了看门口，“刚才那句话可不能叫别人听见。要是父皇有了新的孩子，说不定就把我送出宫，那肯定比待在宫里好玩！”

慎郡王在宫里处事圆滑，心思也多，可归根到底还是个刚满十岁的孩子。真离开宫内，谁有会把一个皇帝不喜欢的皇子放在眼里呢？

云麒这么想着，又听见小孩继续说：“不过父皇要真的有新生子，我希望能是个妹妹。”

“哦？为什么？”

许光昌掰着指头算了起来：“皇后和几位皇妃年龄都大了，不太可能再生子嗣。其他妃子都只能算是妾，再生儿子出来只会惹正宫几位娘娘生气。要是女儿，既不威胁皇位，未来又可以和亲，大家就会对她好一点。”

“年纪不大，知道的倒不少。”

“我娘和我说的，这本来是她的打算，没想到我是男孩，才害得她被其他娘娘打压排挤，最后连父皇都不喜欢她了。”

许光昌漫不经心地这么说完，拿了点心慢慢吃着。云麒只愣愣地看着面前的孩童。麒麟由天道而生，无父无母，他无法想象被自己的生母如此责备会是怎样的感受，许光昌现在的云淡风轻是不是他真的放下了，云麒也不得而知。

他只知道这个孩子除了他以外，不会有任何人关心、呵护、疼爱。

云麒决定今天纵容他一次。

“许光昌。”

“嗯？”

“吃完了吗？”

慎郡王三口两口吃完手上的点心：“嗯。”

“吃完了，就和你的书童换身衣服。”

许光昌一愣，继而有些紧张地看着云麒：“换衣服干嘛？你……考验我呢？”

“不是总想着出宫玩吗？”云麒看着慎郡王紧张的样子，微微露出笑意，“这几日宫里太过吵闹，我们出去半日。”

慎郡王噌地一下站了起来，然后又恹恹地坐回椅子上：“可是画……”

“回来再画。你画不好我可以帮你。”云麒低头盯着茶杯中自己的倒影，“麒麟画的画……总足够吉祥了。”